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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刀萬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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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刀萬剮

狹小潮濕的小巷裏有一戶低調的庭院,此時打開一道縫的木門外面正停放著一輛帶著帷幕包裹的嚴嚴實實的馬車。

馬車停下來,從裏面伸出一雙保養得當、細皮嫩肉的手。

那手掀開簾子的一角,露出一張嬌媚魘足的小臉,冷不丁問:“還不行?”

“快了快了,您稍等。”那門口的人正是先前那個尖細嗓子的人,此時正點頭哈腰在門口對著馬車上的人好聲好氣說道。

“你們當家的呢?”聽語氣,明顯有些不耐煩了。

“當家的今兒不在,您再等等,這一貨是難得見的好貨,保準您見了滿意!”那人卑躬屈膝好聲相勸。

“好貨是好貨,你們這裏……”門口那人正尖著耳朵息著聲去聽教呢,指責聲卻驟然停了。

“你幹嘛!”那女子放下了車簾縮回車中,氣勢頓時敗了下來,先是細小的一聲尖叫,氣急敗壞地小聲撒嬌。

馬車裏還有一道男聲,低低笑起來:“急什麽,先給我摸兩把。”

尖細嗓子自然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假裝聽不見那悉悉索索褪去衣裳的聲響和馬車裏幾不可聞的喘息和蜜裏調油的低語,揣著袖子擡起了頭,假意看著今晚的月亮。

“這次是給一個大官的答謝禮,送進去,若是得了好處,我們按照慣例,三七分。”車中傳來不甚清朗的男子音帶著略微急促的尾音。

“是,小人一定會轉告大人。”尖細嗓子連忙應著。

“最近要的多了些,怎麽不知道打個折扣……左不過這些人又沒什麽贖來贖去的成本。”

“您說笑,這些精挑細選來的女子怎麽不是廢了大力氣帶到大人您面前的。更何況這是屈氏女,又是眾目睽睽下,要不是為了大人,小的們焉敢這麽冒險。”他微微高了聲音。

“跟他多說什麽,不過就是打工的……你快點。”那車中女子嗲怪。

一聲輕笑,卻在面對那門口之人時變了聲調:“我怎麽聽說,你們最近還在李家和馮家的婚宴上興風作浪把那李家的女兒也帶走了?這不說是難,倒說我說笑,是給了誰的面子,送到了什麽地方去?”

那人一楞:“從未從說過這樁事,不過確實不是小的們幹的,或是別人借刀殺人也說不準。”

“是嘛?”簾子掀開,露出兩張熟人的臉。

張崇綈,舒婧妍。

隔了數數輩輩的關系,纏繞在一起,生出隱秘的惑亂。

“張小公子。”門口那人討好笑道,“小的們從未留意這樣的事,不過您是怎麽知道的?”

“旁事我也不放在心上,不過我們張家本家那位嫡長孫,朝中第一的相丞大人因此居然被陷害入獄,聽說是好一頓責打,出來的時候一身傷,還險些丟了官兒。張家上上下下,會吃奶的不會走路的,七老八十的走不動道的,誰不依仗著這一張門面?他一出事,驚動族中有聲望的長輩連夜來京中探親安撫。”

“不過要我說,難保的不是閑事管得太多受了反噬。我頭一回見他他就使了好大的牛氣,打得我差點下不了床。後來又在族中改這個改那個的,祖宗規矩都掀了一遍。還設了什麽族學族監,來來回回管控著,旁支左脈,誰不是如鯁在喉煩他許久?”

張崇綈得意洋洋笑,又搖搖頭:“二十歲,還沒弱冠,太天真了點太嫩了點。”

舒婧妍整個人舒展開,輕解羅衫晾曬著薄汗,撇撇嘴:“從沒聽說活著叔叔,竟叫侄子插了手管進房裏的奇事。不過張蕭纓算是完了,現在氣地憋在屋裏砸東西碰瓷的。”

“你不管你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兒子?”張崇綈成心逗她。

“誰管他?早就被張崇孝送進族學去了,一個惹事精,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平日裏白疼他了,還是別養在身邊上比較好。”

“再說了,”她媚眼如絲,“不是說好了,要給你生一個乖乖的聽話的孩子嗎?”

張崇綈目中無人,大手撫摸上她細膩的脖頸,迷離而輕聲:“你算是個沒本事的,要是有本事,不應該勾搭我,要去張演之床上狠狠露一手,生個孩子,才對。”

“你真是開玩笑,張蕭纓那些年輕貌美嬌媚的跟朵花似的的,都被他打殺了,我這樣的半老徐娘,也只有你喜歡。”她順勢擡高脖子往他身上靠,冷笑。

門口的那人靜聲聲聽著,咧著嘴哆嗦著眼角有點一言難盡,突然就後悔沒有跟那兩個人去搬東西了。

不過好在,這沒想沒多久,很快那兩人就把那麻袋抗到了門口。

舒婧妍又將車簾解下來,遮住了兩人的身影。

“怎麽這麽久!”尖細嗓子跺腳急聲呵斥。

扛麻袋的人瞥了他一眼,沒有吱聲。

“先……”舒婧妍本想說話,卻發覺啞了喉嚨,停了下來清嗓子。

張崇綈帶著笑:“扛上來。”

那粗嗓子沈默著熟練將那麻袋扛上馬車去,一下開簾子還沒看清裏面主顧的臉,只知道是一男一女,一錠金子就結結實實丟了出來。

那金子在空中翻了一個個兒落進了他的懷裏。

那大漢喉結翻滾明顯是想說什麽,但是什麽都沒說,拿著那金子沈默往後退了一步。

“嘿,謝小公子,謝大爺!”那尖細嗓子瘦瘦高高的,連忙把那金子搶過來到手裏,咬了一下,眉梢樂開了花。

馬車裏一聲輕笑。

“你啊你啊……”另一個人拍了拍那漢子的肩膀,見他低著頭情緒低落,笑著:“都已經幹了這麽多次了,你怎麽還不習慣?”

那大漢擡起頭瞄了一眼門口呢抱著金子一臉奸媚模樣的人,鼻腔出氣:“他怎麽那麽坦蕩,難道無父無母還沒有個姊妹——”

“你難道不知道?”那人打斷他,他努努嘴應和著他的猜測,“他自小就是孤兒,後來被人發買進去那種地方,唯一的哥哥也叫人活活打死啦,就在他跟前兒。”

“所以啊,你看他年紀小小,無神無畏什麽都不怕,裸著一條命幹。”那人冷笑。

“啊!”一聲尖叫,眾人驚愕之際那馬車簾子被憤怒的掀開,從裏面露出張崇綈扭曲的臉。

他的褲子還沒提好,激動地顫著手指著眼前瞠目結舌的幾個人:“玩我?”

“什麽?”那大漢皺著眉頭終於意識到了不對。

他瞇起眼往前走了兩步,終於看清楚,馬車裏面麻袋傾斜開,裏面漏出來的正是陳婆婆的臉。

他出了一身冷汗,瞬息之間猛地回頭。

張意之站在眾人身後,出現在門口。

她目不斜視,冷意森然,直直看著馬車上的一對男女。

恰好,她都認識。

……

她看著兩人,兩人也不可思議看著眼前的張意之,似乎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一回事。

直到舒婧妍尖叫一聲捂住了自己的臉,癱在馬車上開始啜泣。

“你你你……”張崇綈見了鬼一樣。

門口三人回過神,立刻就要提拳上前。

“呵。”張意之斷刃出鞘,與那拳擦身,順勢轉身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閃過一刀鋒。

那人在拳頭落空身體因慣性前傾的一瞬間瞳孔一縮,可是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那尖銳的刀鋒就劃破了自己的前胸。

很顯然眼前這個人並不想要自己的命,可她也有輕而易舉就能要了自己命的能力。

“你還記得我嗎?”趁著眾人像見了鬼一般楞在原地,張意之轉身看向那尖細嗓子的人。

被質問的人面色慘白說不出話來。

他認得,在獄裏,見過,還是兩次。

小罕腦子裏一片空白,聲音從喉嚨裏擠出來變了聲調:“是你,怎麽是你。”

“不但是我,還是我曾救過你狗命。”張意之冷笑回答他。

“殺殺殺,殺了他!”小罕面如白紙,他哆哆嗦嗦對著對面兩個面色覆雜的兩個人說道,“他就只有一個人,我們有這麽多人……”

這一身喊叫也點醒了張崇綈,他一腳把麻袋踹下車子,對著馬夫說道:“走走走,趕緊跑!”

想走?張意之快走兩步就要踮起腳來追上去。

小罕看準了機會,目光一凝,就要拿著手裏的砍刀劈到張意之身上。

張意之轉過身,輕而易舉擊中他的麻穴。

那人痛苦地將臉皺成一團,手裏的刀要落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嗖!”一支穿雲箭,快準狠穩地落在了那疾走的馬匹上。

那馬長嘯一聲,頓時撩起蹄子將馬車以及上面的人摔在地上,整匹馬倒地不起。

同時馬車裏的兩人高聲痛呼一聲,雙雙被倒扣在了傾倒的馬車裏面。

張意之順著那箭看去,見裴鏡淵騎著快馬踏月而來,身後是數數舉著火把穿過巷子而來的官兵。

“搜!”裴鏡淵一聲令下那些官兵分批進入那木門,就連從馬車上掉下去的那對男娼女盜的男女和眼前這三個人也被控制住。

張意之站住,收了勢,冷著眉眼看裴鏡淵從馬上垮下來站到自己面前。

“裴大人來的還真是時候。”她道。

裴鏡淵聽聞這話,似乎笑了一笑,他的視線掃了張意之一圈,見對方好好的。

最後看向那刀,用手指著:“這刀,何苦來?”

“既然已經在刑部過了正身,露了跡,就不要用了。”

“我用慣了手的。”張意之將它收到窄袖中。

“難保不會有人記得這把刀,譬如……殿下。”裴鏡淵笑。

張意之一頓,還真記起那天沈晏清也在。

她十指翻飛靈活轉著那把匕首,隱著情緒不知道在想什麽。

這時候,已經有人壓著張崇綈和舒婧妍到了跟前。

張意之側身從裴鏡淵遮住的陰影裏走出來,直視眼前潰不成軍的兩人。

“你打算,怎麽處置我們?”張崇綈咬著牙梗著脖子說道。

裴鏡淵也饒有趣味看著眼前這一幕。

“這不是家法,不歸我處置,待我上達天聽,自有國法整治。”張意之低頭彎下腰,似乎是想要叫他聽清楚,淡淡說道。

“你敢!”那張崇綈先是不可置信,卻立刻威嚇道,“你可知,張家上上下下有多少人牽扯在裏面!你敢!”

張意之直起腰。

她當然知道,名單上觸目驚心的赤色鮮紅的名字可見一隅,絕不可能是一支旁脈能做到的。

更何況那勢力已經從張家蔓延出去擴散在了整個京都裏。

張家子弟四海之內皆有從官者,從上到下,無論是地方官還是中央官,腐敗深矣。

只怕現在牽扯地大了。

張意之餘光瞥見在地上沒有臉面而嚶嚶做聲的舒氏,沒有理會,面上卻有些難堪。

張崇綈還以為真的唬住了她,更加囂張得意:“你不敢吧,這是滅九族的大罪,就算殺不到你頭上也要拔掉你一層皮。”

“張演之,你為什麽相丞的位子能夠坐穩,不就是因為張家脈脈相連織起來的這張大網,要不然你以為憑什麽,憑什麽那裴鏡淵越不過你去!”

“不就是因為我們!”

“因為你們什麽?因為你們以權謀私知法罔法,輕易謀害性命?”張意之說著,將袖中那本朱紅名錄摔了出來。

那本冊子先是重重砸到那張崇綈頭上,又狠狠摔在他面前。

書頁在夜裏隨風翻動,無數看不清的名字在眼前流轉起來。

張崇綈沒想到她做到如此步數,心中頓時沒了底氣,可他不相信張意之會為了所謂家法國法割舍到如此地步,言語間頗有威脅。

“我們還不都是為了鞏固地位,底下的人隔著支支脈脈沾不上你的光彩,只能用盡辦法討好那些權貴。那些女子也不過就是換了個地方活著,喘的都是同一口氣,怎麽就……”

“啪!”張意之再也忍不住,一記耳光重重甩在他臉上。

饒是一直在一邊靜默不做聲的裴鏡淵不禁驚訝,側目看向張意之因為憤怒微微聳動的肩膀。

她還穿著新婚的裏衣,面上憤怒悲傷交雜,單薄而消瘦,艷麗而荼蘼,柔和而無堅不摧。

奇異的矛盾在她身上顯現,又迸發出來。

“像你這樣的人為官,這個國家如何不亡滅!留著你,張家才是真的要完!”

她背過身,深吸平覆心情,犀利的目光看向裴鏡淵,在後者的沈默裏說道:“借你的馬給我,我現在進宮覲見。”

裴鏡淵伸袖指向那馬,示意她隨意。

張意之快步過去了。

裴鏡淵垂下眼看著那被一巴掌打懵了的張崇綈,目光寒涼:“你以為他難堪是跟你一樣齷齪,害怕丟了官惹上性命官司?”

張崇綈捂著臉,知道事情已經無可挽回,遂渾身發汗顫抖不已。

“恐怕不是。”裴鏡淵冷聲,也不知道究竟是在跟誰說。

“他是在想那些無辜遭受煎熬飽受折磨的女子,把你們這些人千刀萬剮,亦不為過。”

“你如何知他!”張崇綈下意識反駁,又在他淩厲的目光下低下頭竊竊私語,“你畢竟不是他。”

“我不是他,我也成不了他,可這些良知,你既然生著的時候醒悟不了,死了就去地下想明白吧!”

裴鏡淵說著,冷笑。

這時候恰有趙驊小跑出來,眉飛色舞:“真是奇了怪了,怎麽不見其他主事?就一個空殼子不成?”

“急什麽……”裴鏡淵確是不緊不慢,視線留在了面前狼狽跪在地上的一對男女身上。

趙驊恍然大悟。

張崇綈一下子白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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